高州7旬老人讲述民间记忆【档案】

高凉红

      【民间记忆档案口述505：“三年饥饿”口述（390）】口述人：李群英，采访人：吴海珠

口述人: 李群英（1939年出生，广东省高州市宝光街道办荷木坡管理区关冲村）
采访人：吴海珠（1991年出生，湖北美术学院影像媒体艺术专业大四学生）
采访日期：2013年8月10日
采访地点：李群英家

　　采访笔记
　　李群英，我叫她六婆祖，其实我家村子不大，就两三百人，在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是我的亲戚我的长辈晚辈。六婆祖李群英，她在我们村子口碑不是很好，前几年，和自己的媳妇吵架，一口气喝农药自杀，要不是及时被我奶奶发现，估计就去了。她有点野蛮，这是大家对她的评价。我刚回村子待几天，要采访老人的消息就在村子传开了，当我去找她的时候，也正是她盼着我来，采访她的时候，我几乎都是听她在讲，讲她的出生，她的生活，她的很多很多，听她讲，不难的想象的到那时候的生活。我采访她两次，因为第一次没有电，所以有了第二次，第二次她唱了很多歌给我听。

口述正文

劳动
　　那时候渣到死，毛主席那时候真的很紧，那时候下水稻搞个什么“蚂蚁出洞”，“双龙出海”，插一排密密麻麻的（秧），插一排稀稀拉拉的，插到死也插不了一亩田，做到没有稻谷。
　　插田也要注意，不合规格就要被批斗。

　　我六公祖去耕一块地来种菜，就说你搞私人，不能搞，又被拉去来会批斗，不知道批多少次。
　　那时候毛主席这样领导。

　　那时我们唱歌：“三间醒来夜色先，习习分工吹窗前，叫哥早起挑肥粪，清早阴凉好插田。”
　　那时我们去挑水库，三更半夜挑砖去西江炼铁，是长江炼铁厂。有成立一小队，专门是在晚上来通知人去去干活，如果不去，就敲烂你的门，然后拉出来剃一个十字头。

　　吃
　　（分）30斤谷一个人，放一点米去煮一锅水水，煮得黑黑的。那时候吃“饭硬头”，是由一些小藤长出去，叶子是尖尖的，挖出来是一大推薯仔，把皮刨去，切碎，然后锥成粉状，用石磨磨，再用豆腐袋子搅，然后放水去煮，成膏状就可以吃了。

　　工分
　　要评工分级，女做到9.98为最高，那时要做够几百几千分才，做水泥每天8毛多钱，但每天也要交8毛钱给生产队。早上下田干活，晚上做麻。

　　生产队的时候，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去砍柴，回来再开工干活，迟到也要扣工分，你以前的阿婆就背着你阿爸，这也是扣工分的，你阿祖有没帮忙照顾，背你阿爸去铲草坪，铲草烧掉来做种番薯的肥料。

　　穿
　　1961年（我）就嫁来这里，衣服是自己去剪布自己缝的，我结婚的时候，没鞋，想去买一双解放鞋子要排队，人山人海，买一双鞋穿了一辈子，直到儿女长大了才有鞋穿。以前鞋子都舍不得穿，去参加人家酒席，就跟其他借来衣服鞋子，衣服我都没有一件穿。

　　早日，去看年例，我没有阿奶，就向人家借鞋子穿，鞋子都是自己做的，用一块烂布，一块门板，用浆糊把烂布和板粘在一起，盖了两三层，鞋面也是布的，你想要什么颜色都可以，大多是黑色。向人家借鞋子，好心的就借你，然后背着鞋子光了脚去人家门前，洗干净脚再穿鞋子进去。去了回家，快快把鞋子洗干净还给人家，现在也是。

　　结婚时候的一把伞到现在还在，都不舍得用，新衣服穿回家立马脱下来，又穿回旧的烂的的衣服，补了又补，除干活的时候裤子折起来的那一部分，其它的补了又补，十几层都有，不像现在还没烂就不要了。早日是穿了黄麻衣服，做黄麻衣服很多工程，

　　分家
　　第二年四月我生下我的大女儿，六月，家婆就把我分家了，我的家公六月死，她六月就分家，其实是不能分家的，家公死了当晚她就不煮我的饭了，就要我自己煮饭来吃。和村里人借了米来做饭，生产队也发了一些。

　　生小孩
　　有专门接生的，我生我大女和我小儿子的时候就请了接生婆，后来有三个是我自己要的，其中有两个不要的，还有一个不要的，被接生婆浸死了，生了六个，有五个女儿。我要去结扎，我如果不去，生产队不记工分，发通知来叫你去开会，通知去结扎，我们生产队就有8个去公社，要7天才回来。

　　（以下是被访人回忆1949年以前自己的生活）
　　我很凄凉的出生，5岁我就没有阿奶（妈妈），我老豆（爸爸）就自己带我，我阿奶是去了，就嫌我老豆无东西吃，没田耕。早时只有地主是有田耕，我们没有的，我阿奶是学堂妹，和你们一样是读了高级书的女人，早日是凉水庵的尼姑把她介绍给我爸的，那时候双方是不能见面的，就听人家说的，听人家骗来跟了我老豆，她干不了活，到是读了很多书，她是高州城里人，跟了我老豆，没东西吃，之后生了我，就走了。

　　那时候想告她，告不了，没钱，那时候有法庭可以告她，要给钱人家，没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现在要钱，以前也要钱。她走后，我那时还有个阿婆，阿婆又死了，还有个三叔，三叔就留垌坡在人家做长工，养牛干活，宰牛。那时候死了一个牛，三个人宰一个牛，（吃了）死了两个，牛有毒，被感染到，没人会医治，死了两个人，之后死牛就不敢再吃了，直接埋。

　　我们家就剩下我和我老豆，你说有多凄凉，我老豆带我到22岁，我也是22岁才嫁人，我老豆五十了才再娶生我舅舅的阿奶，以前的阿奶37岁在嫁，他50岁在娶，我隔壁家的人也在娶老婆，他老婆只是生了个女儿，嫁到化州去，她就没人养，她女儿就带她去化州，说俩母女嫁俩父子。

　　解放之后，我那时才十岁，那时候我已经被卖给人家做女儿，给人家养，后来说是给人家做媳妇的。我去到那里的时候，不愿意在那里，便跑回来，像电视剧那样，被人打，我不想呆在哪，离家不远，会认路，自己就跑回来，跑出来了被找到拉回去，又打，他（买我回家的男主人）和我出高州，他那时候在高州市开鞭炮铺子。

　　在高州我自己一个人又跑回家，走小道，自己一个人摸索着找，回到县镇时看到自己村里的人，便不再害怕了，跟着他们回家的，一到家就被找到又被拉回去，拉回去又被打。那个老板的老婆，那时候她没有生到儿子，开始时是把我当女儿的，后来说要做女人，他把我带到水东，给他老婆的妹妹养，之后我老豆就不愿意，不想让我去，然后他有带我去高州的一个地方卧岭湾，然后我老豆又去把我拉回来的，之后，就一直在家了。

　　我小时候我老爸带我，我早上哭到晚上，我老豆要干活，六月要给人收稻子，三更半夜都不能回来，要脱水稻子线，白天就把它收割好，晚上就用赶牛拉石磨磨下来，我家就没什么人，有好心人就叫声你，去他家玩，等老豆回来，有时也会给碗粥你吃，要不就等老豆回家再吃，多惨，我那时候很惨的，我很凄凉出身的。

　　要不就我儿子就说，你以前这么凄凉，现在你若有尽管吃，现在有吃了也吃不了多少。
　　那时候如果有俩兄弟，就被拉去当兵，不像现在当兵这么多要求，他就直接被拉去，没人想当兵，我三叔死去了，还是有人来把我老豆捉去，我老豆就走，跑到尼姑庵里，在尼姑的房间里躲过了，这些征兵的人，时不时的出现，捉人追到山顶上，用石头把人给得住，用沙子洒去，那时候征兵就这样的。

　　（被访人李群英在采访的时候，和我唱一些当时的歌，整理如下。）

　　唱兄妹干活的：
　　“阿妹说话不虚嫌，共妹挑粪早插田，妹行一步该一步，好像花开并大连，束起腰带二三重，圈起衣袖落田中。左手拿秧，右手插，勤劳生产，多做工，低头插田就背脱落，你插一坡我一坡，妹你插来哥更快，不比阿妹来胜哥。我插了一程又一程，你插和位太多，田边插秧规格多，为何田里插甘疏。好多心事妹不知，阿哥不是大番薯，内疏外密工作快，主任也能查的知。主任不是黑眼睛，细心检查甘知情，扣了工分不足笑，社员会上受批评，批评那时才改正，阿妹何必甘心惊。”

　　唱女人上夜：
　　“乡里梁玉珍，一字都不懂，拿起笔来重千斤。丈夫写信返家庭，手拿书信看不明, 村头村尾找人读，惨过核子木室鸣。社里开设文化班，玉珍学习就不太难，半月识字近千个，男写书信笑开颜。”

　　唱旧时童养媳：
　　“旧时社会罪恶深，封建婚姻害死人，年更书帖成六礼，媒人嗦摆就成亲。我们夫妻不和乐，时常打骂要离婚，盐油破壳……拳打脚踢不要人，有时受苦挨不过，投河割颈凉命根。在家使唤做奴阜，艰难苦楚无返身，人民解放好翻身，封建毒害要除根，男婚女嫁凭志愿，大家实行新婚姻，女儿十八男二十，政府登记即成亲，双方夫妻又尊敬，心田气愿笑盈盈。”

　　“鸡公尾弯弯，做人媳妇甚艰难，几早起来人嫌暗，冻水烫鸡实为难，蒲瓜切丝不为丝，家婆口恶谁人知，我在身旁激到死，你去书房点得知。”

　　唱参军：
　　子唱：阿娘，你无使忧，我去参军抓贼头，将来抓到那个蒋介石，我回家身先正报仇。
　　娘唱：子啊，我知你讲来真正好，我未知做到无做到，想到台湾未解放，未知何日搭岸船。
　　子唱：我去参军娘在家，我木时心里磨衣麻。我娘今年43，无田无地点样嫁。
　　娘唱：朝几讲来亦无忧，亦有田地来耕种，亦有番薯共芋头。
　　子唱：临近冲锋都不怕，抓住将匪请安心。
　　（2015年1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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