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非但没有感激父亲,反而恨起父亲来。那一次,我在邻居家里玩耍,瞥见了鸡窝里的一个鸡蛋,趁着别人不注意,我偷偷摸了回来。傍晚,我的“好事”被父亲知道了。在父亲的监管下,我很别扭地把鸡蛋送回去给邻居了。然后,父亲一言不发,拿起刚刚劈成两半的木柴,用力地往我的腿上抽。父亲还严厉地责令我跪在地上思过。这一天晚上七点多钟,我才被母亲抱了回来。我的一双腿已经肿得老高,而且长时间跪着,早已抬不动了。母亲抱着我时,眼里流下了一串泪珠。我记得那一天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聚的日子----我的生日。我刚好七岁。
随着岁月的成长,我对父亲的管教就越抵触。父亲并没有因此放松对我的要求,反而管得更严了。我一如既往地捣鼓,打架闹事照例不间断来一回。很自然,挨父亲的棍子便是家常便饭了。我钻了上学的空子,很少在家,除了吃饭,其他时间总是找个藉口出去。我一直盘算着如何走出父亲的枷锁,彻底摆脱父亲的管教,这是我希望的。终于,在十七岁那年,我中学毕业了。我根本无心再读书,算计着要年末参加征兵,以巴望自己在军营中潇洒一回。
开始各项体检工作,我很顺利过关了,就在磅体重时还差上1斤。工作人员把表格往上一搁,事情就卡住了。那时,想当兵的人多,体检是严格的。眼看自己无望了,我走上奔下,找村委会的民兵营长,找镇里的武装部长,求他们帮我说情,自己干脆耍赖,缠住那个工作人员,哀求让我过关。总算侥幸吧,在我看来的难坎通过了。
在部队里,我很兴奋,我不用再躲避父亲严厉的目光了,可以自由摆弄自己的空间了。我也很努力,我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目的。然而真正使我振奋,重新粉饰自己的是妹妹的一封信。
小妹的文化不高,在渗着泥土气息与亲情的文字中,我了解家中的近况,而且很意外地知道了:原来,父亲在我体检之前,就已经惦量我的体重不足了,于是先前去镇武装部长家里串门了,父亲指出我的身体不足的可能性,体检时要给我疏通疏通,开开绿灯。父亲还捎了手信。
然而,我刻骨铭心地领悟父亲深沉的爱,切底拧开我多年的心结,却是我复员后的事了。
复员的好些天,家里平添了好些祥和的气氛,唯独父亲,脸上的乐呵呵总渗杂着几缕忧愁。我知道,他在为我的工作而犯愁。我是城镇义务兵,按政策是需要安排的。这年头满街摆的都是大学生,他们都很难谋上称心的工作,而且世道权力金钱的作梗,哪里顾得上一批与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尽管我案头上摆有一摞发表的文章,几十张获奖证书,还有自考毕业证书。
已经闲暇在家里大半年光景,除了看书,写点东西,就是在地里溜达几圈。没有固定的职业,我开始沉郁了,在一次谈话中,我竟发怒的说:“还是跟着有钱的父亲好……”这句话恰好被父亲听见了。
事实证明,我这样是极谎谬的,是对父亲的亵渎。事实证明,父亲是很有能耐的,不久,父亲给我谋上了一份好差事。这于我家世代过着扶锄头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只是家里盖房子的事儿搁迟了三年。
我以为自己拥有了自由飞翔的天空再也不需要别人的关爱了。然而,我又错了,因为我又一次刻骨铭心地感受到父亲给我带来最深刻的影响。
工作以来,有一段日子,自己人的专业知识不足,工作上出现了几次失误,领导严厉的责备,同事不明就里的眼光。我原来的雄心一下子跌入低谷。
那天下午,很少要我干活的父亲让我与他一起去果园里锄草。那时,刚下过雨,地上很湿,锄头沾了一把泥土,本来很少干活的我,几个来回便觉得有点疲乏了。“你为什么不抹去锄头上的泥土,这样就轻松多了!”“抹去泥土”这几个字的语气很重,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我说。父亲边说边抹去自己锄头上的泥土。“抹去泥土?”“抹去心中的泥土?”啊,父亲分明是在引导我,父亲正在为他迷途的儿子点燃光明的灯烛!在我顿悟的一瞬间,我一转身,泪潸然而下。
小时候我总抱怨父亲管得太严,在自以为自己懂事的时候又埋怨父亲多管闲事,在自己成长的路上碰壁又是怨恨父亲,其实父亲是一位为自己的儿子日夜操劳的人,他在儿子的无知甚至叛逆中而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带着平凡的操心事直到老去。
我抬头望着鬓发早已斑白,那皱纹可以夹住苍蝇的父亲,我好想好想从背后拥着父亲,对父亲说:爸,我好爱好爱您!但我不敢这样做,我知道父亲刚强的外表有一颗容易感动的心,我不忍看到父亲只因为我一丝肤浅的爱而落泪。我想,以后无论我有怎样的境遇,在我的天空里,父亲都是我心底里最幸福的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