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曾经做过搭客佬 于 2014-8-18 14:0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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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你要发财了,还出来卖菜啊,在家享享清福吧,还那么辛苦的折腾个啥啊。 发个球啊,别他妈的给我提这事了,闹心啊——。 阿福翻着白眼应了一声,低下头拿起那个装着清水的2.5L可乐瓶,那瓶盖上被钻了几个牙签般大小的孔。阿福倒拿着可乐瓶,双手用力一挤,那如花洒般喷射出来的清水,便淅淅沥沥地跌落在那翠绿的菜叶上。 阿福是个农民,今年六十多岁了,村子就连着城市的边沿,这几年城市扩张得很块,他这条村子的土地便成了香饽饽,有消息称市里的大地产公司看中了他们村的土地,要在这一带征三百多亩来开发房地产。征地在很多人的眼里,是个快速暴富的最佳途径,消息一传出,村里的年轻人个个都磨拳擦掌,心里暗暗的计算着自己还有多少亩地,大约可以收入多少钱,而这笔钱又该怎样去花,买房?买车?还是投资。然而阿福却是一万个不愿意把养活了自己一辈子的土地卖出去。 阿福家里就只有他和老伴两口人,村里人均还有七分半土地,他们家一亩半的水田全部用来种菜。阿福每天半夜便起来割菜,天一亮就用那台破旧的自行车拉到市区里去卖,这么多年来,他就是靠这一亩半的菜田来养活自己,如果这仅有的一点土地被征去,那他和老伴以后吃什么?每次想到这些,阿福便觉得头痛。 阿福不愿土地被征,其实心里还有他的小九九。阿福本来有个儿子,但在四岁那年被人拐走了,算算日子,如果还活在人间的话,今年应该有四十五岁了。阿福的心底里总是感觉到儿子还活在世上,而且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如果土地被征了,起上了高楼大厦,一切都变了模样,那儿子回来的时候凭他儿时的那一点记忆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十二点,太阳骄傲的高高地挂在天空上,阿福的菜卖光了,他骑着那破自行车驼着一对菜框,吱呀吱呀地回去了。 老伴早已做好了饭菜,看见阿福回来,便帮他把菜框卸了下来。 阿福把围在腰间的腰包拿下来,扔在了那张破旧的木沙发上,走到水龙头跟前,把它拧开,双手捧着哗啦啦地流着的水往脸上泼了几把,然后扯下毛巾胡乱的擦了擦。 阿福坐到桌子旁,两个人摆了三份碗筷,这个习惯已经沿袭了四十多年,阿福多次跟老伴说要面对现实,那个死老婆子总是不死心的啜道:他会回来的——。 一想到土地要被征收的事,阿福就觉得今天这双筷子特别刺眼。 老伴说:真的要征地了吗? 谁知道,大家都这么说。阿福夹了一口菜塞进口里,然后把筷子在桌面上顿了顿,接着说道:其他人怎么说——。 村口的老三说他亲戚那条村十万一亩,如果真的征了,少于这个价,叫大家不要签字。 哼,想得美,十万?有一半就不错了。阿福的嘴咧了咧,不屑地说。 阿福夫妇正在低头吃着饭,忽然老三来了。 福伯,在吃饭啊——。 哎,你吃了吗,一起吃点吧。阿福婶连忙拉过来一张椅子说道。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老三熟络地从墙角里摸出水烟筒,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着水烟,一边看着他们吃饭。 阿福吃完了饭,拉着衣袖往油腻的嘴唇擦了擦,剔着牙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老三把水烟筒递了过来,阿福摆了摆手,老三便把水烟筒斜靠在沙发的扶手上。 怎样了?有收到什么消息吗,真的全部征收?阿福把牙签一弹,问道。 是的,应该这两天就会开会宣布。 阿福的眉头蹙了一下。他摸过水烟筒,默默地敷上了烟丝,点燃,用力一吸,然后轻轻的一呼,一股烟幕喷薄而出,透过烟幕,阿福的双眼深邃着。 阿福问道:那你的地卖不卖? 老三道:那得看什么价了,我有个亲戚,他们村里征地的价格是十万一亩,少了这个价,你可别签字啊——,你不要钱不要紧,别害得我们也要不到啊,大家要齐心,懂吗——。 阿福又敷了一口烟丝,默默的看了老三一眼,没有说话。 三天后的午后,村里的大喇叭终于响了,叫嚣着道: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现在召开全体村民会议,请各家各户马上派个代表到村委里来——。 大家趿着拖鞋,懒庸庸地往村委大楼里走去。 在村委大楼的门口,有个大戏台,这是每逢过节,村里请戏班演出的地方。大家随意地围着戏台找了个干净的地板坐了下来,一些跟着父母一起来看热闹的小孩子,在空地上奔跑着、打闹着。 良久,村长带着一个戴着眼镜,看似干部模样,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上了戏台中央。 村长对着戏台下正在七嘴八舌的吱吱喳喳地讨论着的村民,举高双手向下压了压,大声的喊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大家一听,便都闭上了嘴巴,顿时广场上变得鸦雀无声。村长很满意这个结果,脸上带着微笑,举起右手一挥,说道:相信大家这几天都听到了一些消息,没错,市里要征收我们村的土地来开发房地产,从此我们便是城里人了——。 站在台下的阿福问道:村长,没有了土地,我们农民吃什么? 村长对阿福打断了他的话很不满,他横了阿福一眼道:你怕什么?会给你补偿的——。 一个村民插嘴道:那补偿多少啊? 对,补偿多少啊。戏台下开始沸腾了。 村长看着那些满脸期待的村民,双手再次往下压了压,说道:补偿多少我也不清楚,今天镇里负责征地的朱副镇长和二狗地产有限公司的杨副总都来了,大家静一静,让他们来说两句,大家欢迎——。 村长说完便带头拍起了手掌。村民并不卖他的账,掌声稀拉得有如躲在云层里的小星星。 村长的脸上挂着一丝尴尬,他对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眼镜男往前站上了一步,他清了清嗓子,拿捏了一下嗓音道:各位村民大家好,我是副镇长朱麦,首先,我恭喜大家,大家与城里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我代表市里和镇政府向大家表示祝贺,二狗地产是我市的大型民营企业,纳税大户,他们的项目落户我们村,对于我们村乃至镇上甚至市里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对于我们镇的整个GDP拉动有着里程碑般的标志————。 朱副镇长的嘴角喷着白沫星子。 别那么多废话,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懂,能不能说点实际的,到底是多少钱一亩?村民道。 朱副镇长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暗暗骂道:妈的,都是一帮没文化的土冒——。 到底多少钱一亩啊。村民再次沸腾起来。 朱副镇长朝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一挥手,那男子便迅速走了上来。朱副镇长抬高嗓音,把村民的声音压了下去,道:大家静一静,请二狗地产的杨副总来跟大家说说。 村民一听,霎时又变得鸦雀无声。杨副总抖了抖他那肥大的将军肚,说道:各位村民大家好,很荣幸我们二狗地产公司的项目能在贵村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落户,目前我们打算首期征地三百亩,至于土地的补偿方面,我们和市里、镇里商议过,补偿给你们土地四万块一亩,至于土地上有农作物的,我们会给你们三千元一亩的青苗赔偿。 村民们炸开了窝,纷纷道:你们是土匪啊,还不如去抢——。 就连站在台上的村长也忍不住叫道:这么低——? 朱副镇长连忙大声叫道:大家静一静,这个价钱是市里订的良田的统一价,你们不要只看眼前的东西,只要房子建起来了,带动了经济,受益的还是你们——。 人群中的村民老三鄙夷地挥挥手道:四万一亩?你把我们当傻瓜了——,我的地不卖。 老三说完便不再理睬他们,顾自离开了。 大家一见,都叫道:我的地也不卖。便都跟着散了。 朱副镇长一见,着急地说:大家都别走啊——。 见大家都不理他,朱副镇长便拉着村长说道:村长,这——。 村长心里本来就恼怒他们事前一点都没有和他打招呼,现在听到地价这么便宜,心里更是不满,耸了耸肩,说道:我也没办法——。 朱副镇长顿了顿,说道:看来我们村民的觉悟不高啊,村长,你要做做思想工作啊——。 戏台底下还有十多个村民没走,他们都围了上来,问道:领导,这个价钱也太低了吧,要不我出五万一亩,你给我征十亩,如何? 朱副镇长的脸一峻,说道:这个是市里订的价钱,我们也只是执行而已,乡亲们,城市的发展还得你们多多支持啊。 村民老歪道:支持个毛啊,四万块能做什么?没有土地,我们吃什么,别跟他们那么多废话,这不是征地,这是叫做抢,我们不尿他,走——。 老歪一挥手,余下的村民也陆续的离去了,偌大个广场瞬间便变得空荡荡。 朱副镇长和杨副总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是这个场景,村民们是一点也不给他们面子,看来这地不是那么容易征啊。村长看了看戏台下的广场,发觉还有一个人没有走,那就是住在村头的程老头。村长问道:老程啊,大家都走了,你留下来的意思是不是同意卖地啊。 程老头说道:不是,村长,我想问问我的低保什么时候批下来啊,都快半年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这日子不好过啊。 村长的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快了,快了,批下来自然会通知你,没人敢贪污你的,你也回吧——。 程老头嚅嚅的道:快了、快了,三个月前你就这么说了——。 朱副镇长对村长道:这位阿伯是怎么回事啊。 村长道:我村的困难户呗,儿子车祸死掉了,儿媳改嫁了,扔下他和一个七岁的孙女,我们为他申请低保,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没有批下来。 朱副镇长的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道:看来他的确需要一笔钱——。 程老头见问不出个结果来,也只好转身离去。朱副镇长见状对着杨副总耸了耸肩,无奈地一摊双手。杨副总低声骂道:妈的,一帮泥腿子,看来都想一夜暴富了。 午后的阳光还是很热情,从村委大楼的顶上照下来,他们的影子被缩成一团,就像三贴膏药,突兀地贴在这戏台的中央。 杨副总说道:朱副镇长,那怎么办? 朱副镇长的鼻翼吸了吸,一副踌躇的样子说道:我看这样吧,先让村长回去摸摸村民们的底牌,看看他们到底要多少,有些什么要求,我们再作打算吧。 村长面无表情。杨副总瞄了一眼四周,确定村民真的都走光了之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迅速地拍在村长的手里,说道:那就有劳村长了。 村长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村长要把信封还给杨副总。杨副总压着他的手道:这是我们给你的一点点劳动报酬,小小意思,还望村长对我们的工作多多支持。 朱副镇长像什么也没有看见,面无表情地走下戏台,走到停在村委大楼旁的一辆小汽车上,掏出防盗器轻轻地按了一下,汽车便嘟嘟地响了几下。朱副镇长拉开车门坐了上副驾驶的座位上。 杨副总拍了拍村长的肩头,说道:拜托了——。 杨副总快速地跑下戏台,走到汽车面前,拉开车门便钻进了驾驶室里。 朱副镇长对着正在扣安全带的杨副总说:看来这次的地不会那么顺利到手啊——。 杨副总嘴角咧了咧,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子。 看着汽车七拐八拐地消失在村道上,村长呆呆的站在戏台上,他低头看看了手上的信封,凭他的经验,这信封里装的起码有一万元以上。 村长用厚厚的信封拍打着浑圆的屁股,他的牙齿咬着下唇用力地向里一吸,然后他的嘴快速地一张,嘴唇便很嚣张地弹了出去。 村长下了戏台,然后背着手默默地向家里走去。太阳还是很猛烈,他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村里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村长走在这一片寂寥里,感觉自己很像个鬼魂。他知道,迹象表明,他家的土地绝对不止四万块一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