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村长开着摩托车,吹着口哨回到了家里。他先是洗了一把脸,炒了两个菜,然后吃饭并美美的喝了一小杯烧酒。 酒足饭饱之后,村长来到阿福家里找福婶。阿福说她出去了,于是村长便在村里晃荡地寻找福婶。 在村口,村长遇到了福婶。村长把她拦着,福婶问他有啥事。 村长笑了笑,指着路边的一块大石头,示意她坐下来再说。福婶疑惑的在石头上坐了下来。村长问道:福婶啊,黄城想回村里建别墅,为啥你不愿意把那片果园转给他啊。 福婶一听,站了起来,说道:原来你是为黄城做说客来的啊,告诉你,那片果园我谁也不卖。 福婶说完便要走,村长拉着她说:别走啊,万事都有商量啊。 福婶道:如果就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了。 村长笑着道:福婶,你儿子如果还在的话,今年都应该四十多了吧。 福婶一愕,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村长道:我看见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和阿福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撞脸形了,还是他可能就是你的儿子。 福婶打个颤,她的声音也变得颤抖:他在哪里? 村长将手指竖在眼前,大拇指弹了弹中指的指甲,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指着旁边的那块石头说道:急什么,坐下来说嘛。 福婶连忙坐了下来,她问道:快说,你在哪里见过他——? 村长把手机拿了出来,把照片调了出来,指着那车厢里伸出来的头颅说:你看看,像不像阿福年轻时候的样子? 福婶一把把手机抢了过来,她看着那照片,顿时热泪盈眶,喃喃的道:是他,真的是他,儿啊,你还在人间,娘想得你好苦啊——。 村长的嘴角撇了一下。他一把把手机抢了过来,说道:这不一定是你儿子哩。 福婶道:你在哪里看见他的? 村长的嘴角掠过了一丝诡笑,他不缓不急的道:我说福婶啊,你和福伯都一把年纪了,那片果园还能打理多久?还不如把它卖给黄城,拿一笔钱养老来得实在。 福婶说道:你快说,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村长似是没听见福婶的话,自顾自地说:其实价钱好说嘛,黄城有的是钱,要不我跟他说,再加两万,齐头十万,如何? 福婶道:你在哪里看见这个人的? 村长笑而不语。福婶急了,她摇着村长的手臂道:说啊,你倒是说啊——。 村长道:福婶啊,这果园你卖还是不卖啊。 福婶的脸一耷,她说道:你这是在要挟我——。 村长笑道:可别这么说,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我走了,今天跑了那么多地方,真是累死我了。 福婶看着村长那将要离去的背影,焦急地说:十二万,少一分没得商量。 村长笑了,带着一种成功人士满足的笑容。他知道,这世道无论办什么事,只有你手上有筹码,那么一切就好办了。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当官的料,他甚至觉得当个村委书记有点委屈了自己。 村长回过头来,蹲在了那块大石头上,他看着福婶那期待的眼神,心里想,这种感觉真好——。 村长把手机拿了出来,再次调出那幅照片,指着照片中那有点模糊的车牌号码道:看见这车牌没有,这是市公安局长的座驾,你认为市公安局长会是你的儿子吗? 福婶的心像从悬崖上掉了下来,她喃喃的道:这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哪有当官的命,这不是我儿子——。 村长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暧昧的笑意,这人啊,他身上的奴性和贱性是与生俱来的,只是区区一个地市的公安局长,说大他不大,说小他也不小了,但在一界平民眼里,他就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了,一种自惭形秽的心态马上让福婶变得不敢相信起来。 其实人一生下来都是平等的,与其说人们对财富和权力的仰望会给自己造成一种压力,还不如说中国人的骨子里都有一种被奴役的欲望。曾经有个新闻报道,一个将被拆迁的钉子户说道:菜刀面前,人人平等。 这样的硬骨头不多见了。村长想道。 村长看了正在发呆的福婶一眼,说道:就十二万,说好了可别反悔了,我这就去跟黄城说——。 村长来到黄城的家里,黄城正坐在茶机上,悠闲地喝着功夫茶。他一见村长,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猜村长是给他带好消息来了。 黄城给村长倒了一杯茶。村长仰首,把那杯中丁点的茶水都倒进了口里。村长抹了抹嘴道:黄老板啊,恭喜你,你可以回村里建洋楼光宗耀祖了。 黄城笑道:村长辛苦了,阿福他开多少钱? 村长竖起一个手指,屈回来,然后再竖起四个手指道:十四万。 黄城皱了皱眉头道:阿福这也太狠了吧——。 村长道:你自己考虑吧,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说服了福婶,要不要你自己决定,如果哪天她反悔了,你想要也要不了。 黄城道:这也太狠了,人家二狗地产才出四万一亩,他那果园有多大?才一亩多一点,竟然要十四万? 村长道:这十四万也不单是地价,你是知道的,现在农田转宅基地有多困难,你给我十四万,我全部给你搞定,如何? 黄城意味深长的看了村长一眼,最后一咬牙道:那好吧,十四万就十四万。 村长道:还有,你必须说服城里的那几家人一起在征地协议上签字。 黄城朝村长扔过来一支烟,笑骂道:你个老狐狸——。 村长举起茶杯笑了笑。 村长离开了黄城的家,开着那台破摩托车往镇上去了。 村长小心翼翼的敲开了朱副镇长的办公室大门。朱副镇长一见是他,想到只征到一户人的田地,心里便有些不快,拉着脸问道:你来干什么? 村长涎着脸道:我是来向朱副镇长报告好消息的。 朱副镇长皱着眉头道:有什么好消息? 村长道:我又劝服几户人家签字了。 朱副镇长一听,眉头舒了下来,像耍魔术一样,脸上马上出现了亲切的笑容,他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我就说你是个当村委书记的料嘛。 村长道:但是他们是有条件的。 朱副镇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来。他问道:什么条件?说说看。 村长说道:那几户人家的关键人物叫黄城,只要黄城签了,其他人都会跟着签,但黄城想回村里建别墅,他看中了阿福的果园,他的条件是如果阿福把果园卖给他,他就把土地卖给开发商——。 朱副镇长的脸一拉,骂道:荒谬,这是要胁政府,阿福既然不肯把地卖给开发商,那他又怎肯把果园卖给他——。 村长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我已经说服阿福把果园卖给黄城了,但黄城希望镇上能给他办理宅基地使用证。 朱副镇长道:阿福的果园离农田有多远? 村长道:不远也不近。 朱副镇长道:那果园原本是什么性质?基本农田还是山地? 村长道:山林地。 朱副镇长的眼里闪出了一丝光茫,道:只要不是基本农田,这个好办,你去跟黄城说只要他说服了城里那几户人家把字给签了,我就帮他把证给搞定。 村长一拍手,高兴的道:好,那我这就去协调。 第二天,在村长的主持下,黄城和阿福签了使用权转让协议。 村长看着他们把名字签下了,并按上了鲜红的指印,笑了。他知道这种协议并不受法律保护,农村的宅基地其实是不允许流转的,但世事就是这样,只要卖买双方无异议,哪怕不太合理合法,只要没有哪一方最后反悔,很少有官方介入追究责任的。 黄城把十四万给了村长,让他把钱转交阿福和拿去疏通关系。 村长把十二万转进了阿福账户,余下的两万,他存到了自己的户头下。 三天后,黄城和已经搬出城里的那几户人家都在征地协议上签了字。 镇里的联合工作组又来了,二狗地产的人还带来了挖掘机,他们把那几块已经征收了的土地挖了开来,他们要给村民造成一种压力。果然村民看见已经有六户人家的土地已经卖了,有些扛不住了,他们怕错过了前十名,每亩将会少一千块钱,一大部分村民不顾老三的阻拦,争先恐后的涌入了村长的家里。能在十名以内签了字的村民都兴高采烈,好像捡了个大便宜。十名以外的见没有争到好处,都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但他们也怕错过了买社保的限期。到了月底,结果一大半都在协议上签了名。 老三看见此形势,大叹村民无知、目光短浅。他端着水烟筒蹲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睨着过往的村民,看谁都是一副鄙夷之态。老三的口里喷着烟雾,心里感觉到了一种苍凉,自己花了那么多时间一户一户的去劝说,结果村民们还是架不住那一点点小利益的引诱。老三心里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 朱副镇长拿着那份征地报表,一丝笑意爬上眉梢,这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了,剩下的那些钉子户就好办很多了。 开发商的挖掘机在不断的挖着土地。老三心想:得想个办法去制止他们了。 老三约上那些还没有签字的村民开了个秘密会议。他们在老三的家里密议了两个多小时,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以土地界线不清、权属不明为借口,去阻止他们施工。 他们约定等那些签了字的村民的补偿款到账后再去阻止,因为如果补偿款未到账就去阻止会得罪其他村民,如果村民站在开发商那一边,自己不但讨不了好,还可能会被他们认为是村里的罪人,村民要的是钱,如果钱到账了,哪怕你老三闹个底朝天,他们也不管你。 三天后,老三打听到村民们的补偿款已到账。于是便约上那帮同一阵线的村民,拿着锄头、木棍跑到工地上,指着那些挖掘机司机,勒令他们停工。那些司机都是临时聘过来的,他们见村民们来势汹汹,便都丢下机器落荒而逃。 朱副镇长和杨副总闻讯,领着派出所的一大帮人赶了过来。朱副镇长指着老三说道:老三,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这是市里立项了的项目,难道你敢和政府对抗? 老三掀起那件满是汗渍的上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黄泥巴,一脸无辜的道:领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的土地还没有签字出卖,但他们已挖到了我们的头上了,你说我们能不着急吗。 朱副镇长怒骂道:你放屁,这些都是经过我们工作组丈量过的,绝不可能挖到你的土地上去。 老三道指着那被挖得有如楚河汉界般一道道深深的土沟说道:你不信?你可以问一下其他村民,这块田原本有一半是属于我的,你们丈量的时候,把我的也一起给量去了,我不管,我一天没签字,你都不能动我的土地。 朱副镇长疑惑地看了老三一眼,回头对一名随行的人员说道:去,给我把村长找过来。 不一会儿,村长来了。 朱副镇长指着那条沟问道:老三说这里有一半是他的田地,你是村长,最清楚不过了,你说是也不是? 村长心里打了一个疙瘩,他看了看朱副镇长,又看了看老三,只见两个人都黑着脸,一言不发。 村长心里盘算着这两人都不能得罪。如果得罪了朱副镇长,以后这个村委主任的位置就要泡汤了,但也不能得罪老三,因为他的背后还有一大帮没有签名的村民,他们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把他们都得罪光了,就算以后当上了村委主任,那日子也会很难过。 村长感到一阵头痛,他装模作样的在沟里上下走了一遍,挠着头无奈地对朱副镇长说:地界都给挪走了,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啊——。 朱副镇长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脸一拉,厉声道:到底有没有挖过界,你好好想清楚。 村长啜道:好像—没有—,但好像又挖过了一点点——。 朱副镇长对着村长怒目而视,骂道:饭桶,一个个都是饭桶,给我挖,如果哪个够胆阻止,都给我拉回去再说——。 那些坐在一边待命的司机一听,便连忙爬上了车里,发动了挖掘机,毕竟他们是按土方计算筹劳的,谁都想多干点活。 老三和那些村民一见,拿着锄头冲了上来,拦在挖掘机的前面,喝道:我看谁敢——。 朱副镇长一挥手,派出所的那帮人便冲了上来拦着老三他们。一个带头模样的人指着老三喝道:你想干什么,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拉回去蹲几天。 那些村民围了过来,手举着棍子情绪激动的叫道:干嘛,你们是土匪啊,来硬抢的是不是? 派出所的那些人瞪着眼睛喝道:退后,都给我退后——。 那些村民见自己人多势众,也不惧他们,也指着他们喝道:干嘛,你们想要干嘛——。 一时,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村长一见这形势,找了个机会,悄悄地溜了。 僵持了半天,谁也没有放弃的意思。朱副镇长见讨不了好,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向上级请示。 朱副镇长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点着头“嗯、嗯”的应道。 朱副镇长把电话挂了之后,心有不甘地看了村民们一眼,挥手道:我们撤,这个改天再议——。 朱副镇长率着那帮人上了车,在村民的哄笑声中悻悻地走了。 朱副镇长一个人来到了二狗地产的总部里。他走进了那间豪华的董事长办公室。 二狗地产的董事长王二摊坐在那张软绵绵的皮椅里,后脑勺正对着门口。 朱副镇长走过去,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叫道:王董事长——。 王二转过脸来,他面无表情的指了指着桌子对面的一张皮椅道:来啦——,坐吧。 朱副镇长半个屁股挨着皮椅,他脸上挂着一丝木讷的笑容。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表面看来是个地产商人,但他的能量不容忽视,虽然不敢说他要谁升谁就能升,但如果他要谁下来,那谁就绝对得下来了,他要哪个出事,还真没几个能扛得住,是个典型的地下组织部长兼纪委书记。 王二拿起指甲挫,逐一打磨着那几个手指。朱副镇长陪着笑脸看着他把指甲磨好之后,随着把指甲刀往笔筒里一扔。 王二问道:还有多少户人没签字的? 朱副镇长道:还有十三户。 王二皱了皱眉头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亩土地? 朱副镇长道:将近四十亩。 王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问道:今天怎么回事? 朱副镇长道:有几个村民搞事,不让开工。 王二问道:有多少人? 朱副镇长答道:约二十来人。 王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他们迟早都要闹一次的,是时候了,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朱副镇长听得莫名其妙,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 王二嘴角一咧,他狡黠地说:那些已经签了字的村民的社保,我暂时压几天再办,你给我稳住他们——。 王二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扔给朱副镇长,说道:你先回去吧,可能以后你会受点惊,这些是给你压压惊的,到时候我通知你开工,你就开工,哪怕要死,你也要给我挺住——。 朱副镇长把大信封推了回来,他惶恐的道:怎敢收王董事长的钱啊,能给您办事,是我的荣幸。 王二再次把信封扔了过来,说道:叫你拿,你就拿着吧,我从来不会亏待给我做事的人。 朱副镇长唯唯诺诺的道:哎,既然如此,那我就谢谢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你打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