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卖菜的老汉 经常出入河东市场的人都知道,普通的青菜,在河东派出所门口那一段都有得买,而且价钱比里面高台的要平宜得多了。原因很简单,里面的都是起码经过两手之后,才能如珍宝般叠得整整齐齐地展示出来的,而外面的大部分都是附近村镇菜农自产自销的。自己家的东西当然不舍得剥得太伤,卖相自然也稍逊一筹了。 在众多的摊档中,我经常会看到一个五十开外的清瘦老头,他用一台青绿色的,座位后面拖着一个小小车斗的脚踏三轮车把菜拉出来。每次选好摊位后,他把那个脚踏刹车掣挂好,然后把数量不多的各样青菜,小心翼翼地排开,然后脸带笑容地看着过往的人们。他的青菜,总又给别人的更差一点。旁边摊档的麦菜又绿又翠,而他的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三十岁的年龄长着二十岁的身板,还有一个个虫洞。他也知道自己的菜不好,所以价格总给别人低一毛或五分钱。那些买菜的科乸蹲下来用手翻了翻,摇摇头然后把它放下。老头什么都没说,没有挽留也没有抱怨,依然面带微笑傻傻在站在车旁。只有那些身体虚胖,衣服残旧并带着斑斑石灰渍的,外省中年妇女才会停留下来,她们在和他讨价还价,老头或许不善言辞,在夹着本地土话的国语当中,偶尔点头或摇头。那些外省妇女谈好价格等老汉称好之后,掀起半截上衣,露出肥肥的肚腩,然后在裤子内侧的袋子里拿出一些毛票。老头把菜用一条稻草绑好后,递给那些外省妇女,然后接过毛票,沾着口水数了数,从裤袋中拿出一个红色的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把毛票放进去。 那些摊档一般一连好几天都是卖同一样菜,估计是家里菜地里种的比较多。但老汉不然,有时候只有几把麦菜,有时候则几只浦瓜两把地瓜叶,有时候也就十几条长短不一的丝瓜。老汉也不是每一次都只有一个人,有几次,我看见他的车上放着一个竹篮,青菜就摆在一个篮子里,车斗里余出来的地方垫着两个米袋,米袋上坐着一个约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有时双手抓着车两边的栏杆,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有时背靠着车旁的挡板,手里拿着一块地瓜叶往嘴里塞着,老汉从嘉燕方向过来,上坡的时候他身体向前倾着,屁股离开车鞍吃力地蹬着。他选好位置挂好掣后,便会把那两个米袋拿下来铺在地下,然后把小女孩抱到米袋上坐下来,再把几把疏菜在车斗上摆开来。 我坐在计星路往为民路的那条小巷口上,看着老头微笑地注视着每一位行人,那个小女孩似乎也很乖,时而坐在米袋上拾起地上的树枝玩,时而躺下来打几个翻滚。 那时我已经失业,在蓝迪后面租了一间每个月七十元的小单间,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我总会买上一小把青菜回家做饭。为了省钱,我买菜的时候总是问了几档的价格才决定。整条街就老头的最平宜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去光顾他。这时我才近距离看清那个小女孩,她的目光略显呆滞,明显智力低于常人。我问老头说:你的菜总是逊于别人,而且都有虫口,怎么可能好卖啊,你怎么不拿点好的出来卖啊。老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办法,没钱买肥料和农药,都生成这样,只有平宜一点卖了。我无言了,默默地付了钱之后,拿着那带着虫眼的青菜向着我那小小的窝飞奔。 有一天中午,我在别的地方拉完客,准备再到老头那里买点菜回家煮饭。去到的时候,没有看见老头,不知是没有出来,还是卖完回家了。于是我便在另一个摊档里买了两条丝瓜。我刚把丝瓜挂在车头上,这时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我:喂,还拉客吗。我连忙点点头说:拉,你去哪里。中年男人说:搭我去高山农民街吧。 去到朝阳路口那个加油站的时候,我又看见了老头和他车上的那个小女孩,此时老头站在路边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旁,一个比较富态的约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扯着他的手。富态男对着老头吼道:操你妈的,你找死啊,划花了我的车就想跑啊。老头显然是受了惊,惶恐地望着他。车斗上的小女孩也被吓得哭了起来。老头啜啜地说:对不起啊,实在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富态男说:我不管你有意没意,划花了就要赔。老头低着头,双手搓着那件发白的黄军衣的衣角,像做错事的孩子问道:要赔多少钱啊。富态男说:五百块。老头吃了一惊,眼神中透着惊恐说:五百?我没有那么多钱啊。富态男说:那你有多少。老头从裤袋里拿出那个红色塑料袋,双手颤抖着打开说:我只有这么多。富态男看了一眼袋子里那些最大面值只有一元的钱,咆哮道:你他妈的当我乞丐吗,拿这十几二十元给我是什么意思。说完举高手像要打下来。老头吓头一缩,连忙用手去挡。富态男把手放了下来,说:打电话回去叫你家里人送钱来。老头哽咽着说:我家也没有,我真没有钱,要不你有什么活要干的,我帮你干活对账吧。富态男翻着白眼说:你几十岁了可以帮我干什么啊,我也没有什么好给你干。 这时,三轮车上的小女孩哭得更响了,从车斗上站起想要爬下来。老头连忙把她抱了下来,她下来之后,双手紧紧地抱着老头的腿,惊恐地望着富态男。 我车上的中年男子示意我过去。我把车停在了他们身边。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他问道:发生什么事啊。富态男子看了他一眼说:这个老头的三轮车刮花了我的车就想跑。这时我才看清,离老头三轮车尾部最近的地方,白色轿车的车身上有两三条淡淡的刮痕。 老头带着哭腔用求助的眼神望着中年男人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有台摩托车靠得很近,我害怕起来,一扭车头,车尾就碰到了他的车,我也不知道刮花了他的车啊。富态男不耐烦地说:我不管你有意没意,总之碰花我车就赔钱。老头看着富态男,一脸无助,眼睛里透着一丝哀求。当我看到他眼神的时候,心里一颤,虽然我也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弱势群体。 中男年人察看了一下轿车的刮痕,对富态男说:只是擦到一点点,又没有大碍,喷一喷漆就可以了,不用五百元吧。富态男说:什么不用啊,现在一进厂就要几百元,而且还没有原装的好。中年男人指着老头说对富态男说:你看他有五百元赔给你吗。富态男不屑地说:没有就回去借,我就不信几百元也借不到。中年男人说:借是能借得到,但这几百元你能拿得安心吗。富态男说:有什么不安心,这是我应得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这个老头我认识,他和我亲戚同一条村,他家里穷到叮当响,住一间破破烂烂的瓦房,到差不多五十岁了才娶了一个有精神病的女子。他指了指抱着老汉大腿的小女孩继续说:你看,他这么老了才生了女儿,而且还是弱智的,一家三口就靠他种点青菜出来卖,一天收入最多也就十几元钱,五百元对老板你来说是小意思,最多也就一顿饭,但对他来说就是很大一笔了,你忍心叫他赔五百吗。富态男听完之后,看着老头那可怜的眼神,和身上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黄军衣,愤怒的表情稍稍缓了下来,但仍有点不忿地说:那总不能叫我损失的都自己负责吧。中年男子一看有希望,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要不这样吧,给个面子我,我代他赔两百元给你算了,何况你的车又不是伤得很严重,不留意还真看不出来啊,好不好。富态男没有吱声。中年男人拿出钱包,抽了两百元出来。富态男转到车尾看了看,然后用手摸了摸刮花的地方,说:算了,这钱我也不要你的了,当我倒霉吧,他妈的。 老汉一听,大喜过望,低下头对着富态男和中年男人躹了一躬,嘴里连连说:谢谢,谢谢,谢谢老板。 富态男走进车里,嘴里哼了一声,呯的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老头把还在抽泣着的小女孩抱进车斗里坐下,眼里满含着感激的泪光,再次向中年男子弯下了腰。中年男子挥挥手说:走吧,快点回去吧,你女儿应该饿了,下次小心一点。 我再次看中年男子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敬佩,世上大部分的还是好人啊。 把中年男子送达目的地后,我少收了他的一元钱。 然而,大约是四个月后,我碰上了更揪心一幕。那天中午,我搭一个客去铜鼓岭回来的时候,在烈士陵园附近,看到路上发生了一单车祸,一辆泥头车的前轮正压在一辆三轮车上,泥头车司机正在焦急地打着电话。一群人围在车头,从人群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地上的一大摊血。我停下车来,钻进去看热闹。我看到了那个卖菜的老头,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那一摊血正是从他的身上流下来的。 当我的车疾驰在站前一路的时候,风很大,吹得我的眼眶涩涩的,有一种液体就悄悄地滑了下来……………………。 (未完待续,下一节:那一个捉奸的科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