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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罪很会察颜观色,他看出我对这个数字很抗拒,甚至反感。他说道:董事长,我们知道向您要这么多钱不太合适,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求您,如果您不伸援手,他这一家就毁了,可怜他的两个儿女还这么小,他死了,他们怎么办?我们知道您是个慈悲为怀的人,您就帮帮他吧,要不让他给您写欠条,让他以后慢慢还您—— 瘦子阿龙连忙点头,像公鸡啄米。我与他的眼神一接触,他顿时一软,带着期盼,像天桥上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伸着脏兮兮的破盆子。 我的双眼一眯,瞳孔收缩。眼前这个人身体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上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酸味,那味道和这豪华的会议室格格不入。等他还十万?恐怕我没那么长寿。 我脸上漂浮着同情,目光慈祥,头上闪耀着耶酥一样的光环,浑身上下散发着慈善家悲天悯人的特有气质。我轻轻地将病历推回去,说道:你们的情况我已经了解,的确很可怜,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过两天我让我的助理联系你吧。 三人站起来,期待和感激溢在脸上,瘦子阿龙朝我弯腰躹躬,连声道谢,那语调带着小心翼翼的媚意。 我让黄芸送一送他们。他们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他们的态度,有拨高我的力量,感触良多。在社会上打滚,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以俯视的姿态去指点江山。 我想到了那几个亿的项目,拿下它,能让我俯视更多人。 我来到市长办公室。市长是我的小学同学,在小屁孩时代,我们以拳头论英雄,他不得不偷家里的钱买糖果来讨好我,而现在,我们仅仅相隔一张宽大的办公桌,这张办公桌的距离却有十万八千里。 他在低头的批阅文件。我的屁股只有三分一架在他对面的椅子,脸上讪着灿烂的笑容。无声的静默,让笑容僵硬无比,它让我想起了会议室里的那三个人。我们都是弱势群体。 我看见桌子边上放着一张报纸,向上的一页用半个版面刊着几张照片,正是那贫困学子的报道。 市长终于处理完公务,他将派克钢笔往笔筒里一插,脸上浮着亲切的笑容,道:不好意思啊,老同学,让你久等了。 我连忙用笑容回应。市长作了个请的手势,让我坐到了茶几旁。秘书过来为我们泡上茶。我呷了一口,齿颊留香。 我提到了旧城改造项目。市长摊开双手,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你们的投标书,我看过了,我个人认为不错,不过这么大一个项目,还得通过常委会来决定,放心吧,我会帮衬着老同学的。 我端起茶杯,杯里盛满感激之情。市长也端起了杯,他的笑容也很亲切,可我分明看到了从会议室里离开的那三个背影。 和市长喝完茶,回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坐在大班椅上,我连忙找来那张报纸,再仔细的读了一遍那关于穷学生的新闻。 我看着报纸,若有所思—— 我问黄芸有没有看过这篇报道。黄芸说看过了,听说社会反应很强烈,一天功夫,捐的款已经够他一年的学费了。 我对黄芸说:马上跟报社联系,说我要资助他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黄芸纠正道:目前已经捐够一年的学费了,我们只需要再捐三年的便可。 我横了她一眼,看着她嘻嘻地笑了起来。 黄芸果然聪明,不再多言,马上去给报社打电话。 报社的人一听我要资助四年的学费和全部生活费。激动得好像捐的钱会落入他口袋一样,来了几个记者对着我咔嚓咔嚓的一顿乱拍。 记者将我带到那个穷学子的家里。那穷学子全家一听我要资助他全部费用,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跑到村口来迎接我。 这个家庭确实家徒四壁,两个老人都已经六十多了,他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三十多岁,患有小儿麻痺,走路东歪西倒。小儿子就是我要资助的对像,生得一表人材,阳光帅气,穿着干净的校服,脚下的一双球鞋已经开始褪色,贫困刻在脸上,因自卑而显得羞涩。 我拉着他的手了解情况。记者的镁光灯将我们脸上的和谐照得生动无比。 我当场宣布,出资三十万,不但让他四年学费、生活费无忧,就连他以后攻读博士的费用也够了,如果四年后他不继续考研读博,那么余下来的钱就作为他创业的基金,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这四年内他必须保持品学兼优。 在场的人一听,无不动容。那几台单反相机更是对着我咔嚓咔嚓的闪过不停。 记者将录音笔塞到我的嘴边,问道:李老板的义举真是令人感动,请问是什么促使你作这个决定的? 他们欣喜的情绪感染了我,我笑着说:感动,是感动让我作了这样的决定。 记者问:他们最让你感动的是什么? 这几年在商场上打滚,让我锻炼到随口而出的话都掷地有声:是他们对生活乐观的态度,虽然他的生活很艰辛,但有颗积极向上的心,近几年我们市也没有一个考上国家顶级院校的学生,这样的人才让我遇上了,如果不帮助,实在于心不安。 小伙子很聪明,他连忙道: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李老板对我的恩情。 我笑了,由衷地笑了。虽然我不会告诉你们,这是奇货可居,但这的确是我期盼的。 我出三十万助学的事,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应。电视台制作了一个专题来报道此事。 阿龙和无罪从报纸上看到了报道,心里充满了万二分的期待,一出就是三十万,大手笔啊,那区区十万应该不是问题。 黄芸亲自上门找到了他们。他们满怀希望,以为黄芸将十万送过来了,兴奋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抓着她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他们弄得黄芸很尴尬,她拿出了三千块钱塞在无罪的手上,像是欠了他的钱无法偿还,嚅嚅的道:董事长说,最近公司也比较困难,十万块实在拿不出来,这一点小小心意请你们收下,实在抱歉。 无罪一怔,笑容僵在脸上,像粘了一块口香糖,黏黏的。 无罪的眼珠像金鱼眼,鼓鼓的要往外掉,巨大的失落感让他觉得愤怒,骂道:那么大一家地产公司拿不出十万块?不是刚刚给人家捐了三十万吗? 虽然失望,但阿龙还算冷静,他拉着无罪,道:不要这样,钱是他们的,我们不能—— 阿龙哽咽着,喉咙咕咕的响。 无罪指着傻花婆和两个小孩,怮道:黄小姐,这十万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它可以拯救一个家庭,你也看到了,万一阿龙真的死了,这娘仨怎么活啊,请你可怜一下他们,回去再跟你们董事长说说—— 傻花婆指着黄芸傻傻地笑着,嘴巴一张一合,喉咙咕噜咕噜地响着,像要说什么。今生和来世扯着傻花婆的衣襟,脸上脏兮兮的,眼神充满期待,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酸。 黄芸的心一酸,很同情他们,可她了解我,也无能为力。她掏出钱包,从里面拿了五百块,再次塞在无罪的手里,说道:我回去试试吧—— 黄芸走后,那个提议来找我的小混混忍不住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骂道:妈的,什么大慈善家,见死不救—— 无罪睨了他一眼,叹一口气道:这世道,锦上添花的人多,有几个是雪中送炭的? 我坐在大班椅上,看着报纸。报纸上大篇幅的报道我资助贫困大学生的善行。照片上的每一人都笑得很开心,一副和谐社会的缩影。更让我开心的是,十分钟前老同学打电话来赞赏了我一番,他很高兴,非常欣赏我的行为,听他语气,旧城改造这个项目已有九成把握。 黄芸闯了进来,她见我拿着报纸在笑,犹豫了。 我看了她一眼,说:回来啦—— 黄芸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有什么事吗? 黄芸咬了咬嘴唇,鼓起了勇气:我—— 我皱了皱眉头,不作声,盯着她。黄芸的手搓了搓,她抬起头,看见我正盯着她,四目一对视,她便又低下了头,少晌,她道:其实那个男人真的很可怜,我去他家看了,一个疯婆子和两个小孩,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个家就毁了,要不——,要不,我们就帮帮他们吧。 我的眉头锁得更深,道:就这事? 黄芸点了点头。我将报纸放在桌面,像个长辈,语重心长地说:芸啊,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冷酷无情? 黄芸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拿出烟盒,抽出一支,衔在嘴里,眼神像四川唐门的独门暗器——天女撒花针。 我实在不喜欢黄芸在这个时候爱心泛滥。 衔在嘴里的香烟,随着我说话的频率而抖动着:世上那么多可怜的人,我们救得了几个?这些事应该交由职能部门去救助,我只是个小小的商人,不是开印钞厂的,钱不是白白捡来的。 黄芸道:可是我觉得,那个大学生的事已经在社会上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而且只是一天的时间就筹够了他一年的学费,就算我们不施援手,筹四年的学费应该不是问题,可那男人却是等我们救命啊—— 我噎住了,黄芸的说法理论上是对的,可她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我只能说我是个商人。可这话不方便讲得太白。我有点懊恼,平时太宠她了,说话有点肆无忌惮了。 我不满地对黄芸说:我心里有数,你还有其它事吗? 黄芸看我不快,不敢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在听故事的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丑陋很无耻?谁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一碗残羹剩饭而耍尽一切手段?把你换在我的位置上,也未必见得高尚多少,所以你们不必鄙视我,听你的故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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