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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像一把尖刀,将阿龙的心剜掉。他觉得这次是真的没救,就快要死了。看着分别读小学三、四年级的今生、来世,他崩溃了,如一滩烂泥,软软的。 趁着朦胧的月色,阿龙来到村头的池塘边,他一只脚趟进水中,另一只脚也跟着趟了下去。水里的月亮马上就起了皱褶,水波一荡一荡,像个招摆着的手,对他说道:来啊,来啊—— 一条鲫鱼被惊醒,撞在阿龙的脚跟上。阿龙站在水中哇哇的痛哭着。 村道上游荡着一条黑影,那黑影看见了月光下的阿龙,此时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黑影大吃一惊,连忙跑下去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 阿龙哽咽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响声。 黑影是村里的二流子,叫无罪。 无罪这个怪名字,和他爹有关。据说无罪出生当天,他爹在村里的小卖部里咧着嘴笑,逢人就说当爹了,媳妇给他生了大胖儿子。 小卖部里有人在聚众赌博,便向他讨要喜糖。他从货架的糖罐里抓了一大把,逐一送到那些蹲在地上的赌徒手里。此时,警察冲了进来,用一根拉伸胶带将所有的人反绑起来,塞进面包车里,带回了派出所。 无罪他爹反复诉说自己没有参加赌博,是冤枉的。审问他的警官赏了他两记耳光,不容置疑地说:不赌博你在现场干什么?不老实就拘留你。 无罪的爷爷交了五百元罚款,将他捞出来。无罪他爹满肚委屈,要向上一级公安机关申诉。有人劝他,派出所抓赌博是有任务的,才不管你赌不赌,只要你在现场就跑不掉,申诉到国务院也没用,别白费力气了。 无罪他爹气鼓鼓的回到家里,无罪他娘捧着猫儿一般的无罪问他起个什么名字? 无罪爹鼓着癞蛤蟆一样的腮帮子嘣了一句:无罪—— 于是,无罪便叫无罪了。 若干年后,有个叫未雨的流氓、伪文青对这个名字进行了强奸式的解读,他认为,无罪他爹是个行为艺术家,用广东话读,无罪的谐音是无序,意指这世界太疯狂了,全他妈的毫无秩序可言,他是用自己的亲骨肉对世界进行后现代主义式的控诉。 当然,流氓的话不可尽信,但长大后的无罪果真有点不守秩序。这个带着几分流氓气质的年轻人,时而无比正气,时而偷鸡摸狗。正是他的促成,我才会和阿龙有过交集,从而让我背上伪善的罪名。这是后话,暂且放下。 无罪将阿龙拉了上来,朝他啪啪的扇了两耳光,骂道:堂堂男子汉,有什么过不了的坎,要自杀这么软蛋。 阿龙不答,只是呜呜地哭。 对于阿龙的事,无罪也是略知一二。他指着阿龙骂道:你走了,今生和来世怎么办?靠个疯子能养活他们? 阿龙哭得更响,泪珠劈雳啪啦地往下坠:活在世上只有连累他们,我哪里还有救啊—— 无罪眼冒青烟,忍不住揍了他一顿。阿龙双手抱头,蹲在地下,任由他拳打脚踢。无罪踢了几下,脚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无罪打完了,阿龙喃喃的道:我去哪里找肾啊,就算找到又去哪里要十多万啊。 无罪叹了一口气,蹲在了阿龙的旁边,拿出烟盒,右手手指往烟盒的底部一弹,半支香烟像上弦的箭。无罪将箭头指向阿龙,阿龙默默地将箭含在嘴里,无罪自己也含了一支,然后圈着手为他点上了红晕般的火苗。 无罪仰头望天,喷了一口烟雾,那冉冉上升的白色烟雾,像脱离肉体的灵魂,让旁边的阿龙又瘫了下去。 阿龙叼着的火苗一明一暗,燃得很快,像他的心,被灼得一跳一跳的。 无罪看着干枯糜痿的阿龙,想到了给他起了个后现代主义名字的老爸。 无罪的爹在他十岁那年,摘荔枝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断了脊椎,瘫痪了,腰以下都没有知觉,大小便失禁。 无罪天天给父亲换洗尿裤,看着垂头丧气的他,觉得天将要塌下来了。后来,趁家人不注意,无罪他爹拿刀子在手腕上抹了一下,那深深的刀痕,把四分一的手腕都抹掉了,可见他求死之心有多深切了。 等无罪娘发现的时候,他爹浑身苍白得有如一张白纸,拿抽水机抽,也没法再从他身上抽出一滴血来。 无罪现在整天游手好闲,一副二流子嘴脸,他娘说就是因为无爹管教的结果。 眼前这个男人又要抛妻弃儿,独自仙游,深深地戳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决定帮帮这个可怜的男人。 无罪去找平时一起鬼混的猪朋狗友。他拍着胸脯,像慷慨就义的烈士,说道:老子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干不干—— 那群小混混被无罪的大义凛然感染,胸内像有一股激流回荡,纷纷道:平时我们被人看不起,骂是垃圾,那就让他们看看,垃圾也是有用的,干—— 无罪大笑,道:好——,仗义每多屠狗辈,告诉那些三角眼的家伙,我们不是垃圾,别门缝里把人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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