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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终于轮到我了。 窗口内坐着的阴差脸色苍白,冷冰冰的无任何表情。他拿起桌面上的印章,狠狠地砸在一张表格上,仿佛他跟表格有仇。 他头也不抬的道:拘魂证—— 我一脸茫然:拘魂证?什么拘魂证? 阴差抬起头,那木然的眼珠盯着我,道:你没有拘魂证?那谁把你拘过来的? 我耸了耸肩,道:没有人拘我啊,我自己来的。 我将事情经过粗略地说了一遍。阴差恨得牙痒痒的,骂道:奶奶的,无常局这帮杂种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星期忘一个,老是要我们给他擦屁股。 阴差举起一张刚刚收过来的纸片,说:拘魂证是拘你魂的无常给开的证明,上面有一组号码,相当于你在阳世时的身份证号码,凭号码等候安排轮回,越来越多的孤魂野鬼企图蒙混过关去投胎了,没有拘魂证,我不能让你过关。 我紧张的道:我真不是孤魂野鬼啊,我的头七才刚过—— 阴差不耐烦的指着旁边一个写着“稽查处”的房子道:过那边查一下,如果不是孤魂野鬼就补办个拘魂证再过来。 我谢过阴差,便向房子走了过去。 回来。阴差吆喝道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意,那笑意挂着脸上,竟然让人生出一丝恐怖。 阴差将一个像POS机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僵硬的咧着嘴道:请你对我的工作评分。 细一看,POS机上有三个按键,上面分别写着“好”、“很好”、“非常好”。 我操,这还用评吗? 让社会和谐是商人捞金的资本,这也是我安身立命的法宝。我在非常好的按键上狠狠地按了一下。完毕,阴差又面无表情的将机子收了回去。 我敲了敲稽查处的门,走了进去。办公桌背后的稽查员木然的抬起了头。呲牙、咧嘴,我的笑容多么亲切,涂着谄媚:领导,我是来补办手续的。 稽查员的脸很黑,厚厚的嘴唇泛着腥红,像从烟囱钻进屋子里偷咬过鸭子一样。他低下头在一张纸上来回地画着,冷冷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山,领导。 稽查员拿出一个像机场安检器的东西,喝道:把头伸过来—— 我把头伸了过去。他一把将我死死按在桌面上,然后把安检器搁在我的头上。安检器发出一道绿光,直射进我脑海内。 安检器发出嘟的一声后,稽查员把我的头放开,皱着眉头盯着安检器绿色的小屏幕。 他盯着我说:你不是孤魂野鬼,但我不能给你开拘魂证。 我一怔,惊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骨灰不见了,骨灰是魂魄的根据地,如果连骨灰也不知道在哪里,也只能当作是孤魂野鬼了,你必须找到骨灰,我们才能给你补办拘魂证。 我申辩道:我的尸体让人给偷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将我的骨灰扔到哪里去了啊—— 稽查员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那是你们阳间的事,我们管不着,你找不到根,就不能办证,去吧,去吧—— 我失落地向外走去,脚步沉重,有如被马蜂蜇过,臃肿而迟缓。 稽查员在背后叱道:回来—— 我一怔,难道还有戏? 我连忙转了回去。稽查员指着前面的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来。 我一头混沌的坐在椅子上。稽查员喃喃的念了几句像咒语一样的东西,然后中指向外一挥,一股绿光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半晌,一个朐軁着身子,瘦得像竹杆一样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对稽查员哈了哈腰。 稽查员道:李山,你认得他吗? 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好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子朝我扑了过来,双手扯着我的衣领道:还我骨灰,赶紧将我的骨灰拿回来—— 我大吃一惊,看见了他左手虎口上黄豆般大小的黑痣,他就是那个代我躺进火化炉里的男人? 我装作糊涂的问:骨灰?什么骨灰啊? 办公桌后的稽查员道:李山,我们查到你用他的尸体偷龙转凤,代你火化,骨灰也被你们拿走了,留也无用,你就还给人家吧,好让他可以投胎—— 男子松开了手,带着哀求的道:是啊,你留着也没用,还给我吧—— 我想起了那瘦仵作抡起的大腿,骨灰已经被他踢了下山。我歉疚的道:骨灰已经被扔掉了,要不我带你去找吧。 稽查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我和瘦子赶了出来。 我和瘦子从地府办事处出来,沿着狭长的走廊出了殡仪馆。
瘦子跟在我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带着一丝涩味。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在大街上,风很大,逆着风,我们走得很艰难。一些纸屑和塑料袋吹在我们的脸上,那上边残留着食物的味道,于是,我们身上便沾上了人间烟火。 我回头对弯着腰的瘦子说:走快一点吧,还有很远的路程。 瘦子点头哎哎地应着。对不起了啊,我说道。 啊,什么?瘦子吃惊的看着我。 偷了你的尸体而且连骨灰也扔掉了。想着如果找不到骨灰将永远要做孤魂野鬼,我感同身受的替他恨起了自己。 瘦子脸上的颊肌有节奏的跳了跳,他嚅嚅的道:就当是报答了你—— 我一愕:报答,报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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