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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他背后绕过去。他正蹲在树后的阴影里抽着烟,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着,而喷出来的烟散成一片,像捏着胶管喷出来的水一样,那模样根本不像一个资深烟民,看样子像是很紧张。这家伙答应找人代我入炉,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我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紧紧的盯着他,这家伙收了阿红的钱,如果还把我推出炉子里,我就把他一起拉进去。 苏主任抽着烟,像头鹅,偶尔从树后将那长长的脖子伸出来,向着屋子里张望一下。 告别仪式进行到了最后,哀乐响起,所有人都站起来,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围着水晶棺转了一圈,泪水在他们的眼眶中打转,他们把手上的玫瑰花放在棺材盖上,对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阿红和我的一对儿女安慰了几句,然后便依次离开了。 门外那几个待命的黑衣人进来,将我的棺木推向火化间。 躲在树后的苏主任见他们出来了,像狗一样,弓着身子弹跳着跟了上去。 他们没有真的把棺材推向火化间,而是鬼鬼祟祟的推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内。 我悄悄的跟了进去。房间内的一张平板担架车上,摆了一条瘦得不成样的尸体,白布盖住了他,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我看见了他垂下来的左手虎口处有一粒黄豆大小的黑痣。这黑痣很熟悉,我在脑海里搜刮着和这颗黑痣有关的信息,但实在想不起它属于谁。 不容我仔细观察,苏主任吩咐他们掀开棺材盖,四个人抬着冰冷的手脚将我抬了出来,然后把担架上那骨感十足的尸体扔了进去。 黑衣人将我用白布缠得严严实实,然后推着那不知装着谁的尸体的棺木走了。 他们走后,苏主任将头探出门外,左右扫了一下,然后朝远处招了招手,一台厢式货车便开了过来。货车逼近门口,从上面下来两个人,打开厢门,将缠得严严实实的我抛进了车厢内,然后快速的离开。 火化炉那边传来了阿红和儿女们的哭声。我循着哭声,走了过去。 阿红带着儿女,将点燃的香烛插在一个香炉内。虽然霹雳啪啦地在炉内燃烧着的不是我,但我的确离开了他们,他们的每一滴泪都是真诚的。黏稠的空气让我心口发闷。抚摸着女儿乌黑的长发,她遗传了我的精明,对任何事都比愚蠢的母亲看得透彻,我和黄芸的事是她最早发觉的,她告诉了母亲,最后又是她劝母亲忍气吞声的,她不想我们离婚,再歹也比破碎强。 敏感的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存在,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左右张望。她对母亲说:妈,我好像感觉到父亲就在我们的身边。 阿红被她吓了一跳,叱道:小孩子别乱说话。 她们又低下头去烧纸钱。阿红拿着一根棍子,翻着压在下面没有完全燃烧的纸钱。有风吹来,黑色的灰烬像蝴蝶在火光中翻腾,我看到了当中有衣帽、别墅和整叠整叠的冥币。 她们烧完了纸币后,脸上挂着悲伤,坐在休息室里等待叫唤她们的名字。 参加追悼会的人都已经离去,偌大的休息室就只有她们和一个司机。她们垂着头,绷得紧紧的脸上布满了乌云。 我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女儿又抬起头向四周张望,眼里尽是疑惑。 我的眼眶干涩,灵魂是无泪可留的。 一个小时后,黑衣人进来叫了一声阿红。阿红连忙收拾心情,站了起来。黑衣人道:过来领骨灰吧—— 阿红跟着黑衣人来到一个小房间,那个替代品被烧成一堆白炭,装在准备好的精美骨灰盒里。黑衣人打开盒盖,未完全炭化成灰的骨骼还冒着腾腾的热气。阿红的眼角瞄了盒子一眼。她知道里面装的不是我,自然也就无心去验骨灰是否完整。她朝黑衣人点了点头。黑衣人便拿了个本子过来叫她签名。签完名之后,这一切便算是结束了。 阿红将儿子叫过来,让他捧着那不知是谁的骨灰离开了殡仪馆。 儿子坐在车头,怀里捧着骨灰盒泪流满面。阿红和女儿坐在后座,跟着她们上了车,坐在她们中间,看着她们打开车窗,向外洒着买路钱。 儿子先是细声抽泣,最后把脸埋在骨灰盒上失声痛哭。阿红被他的哭声弄得心烦气燥,骂道:哭球啊,捧着的又不是你爹。 儿子被她骂过,收了声。鼻翼一张一合,表示着他很伤心。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也很烦燥,可毫无半点办法,他们听不到我的说话。 我们乡下的规矩,骨灰回家后要请法师起坛超渡过后才能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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