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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没有如想像中那般发作。她低下了头,显得很惆怅,然后低声的说道:“谢谢你。” 我觉得无趣,至少她得横我一眼吧。 翠花开始变得哀伤,眼睛里有一股蓝色的幽火在闪动。她仰起头,盯着巷子灯柱上的那一团昏黄,幽幽的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没关系,有时候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又如何?西天虽然极乐,但世上又有多少个唐三藏呢。” 我无语,西天虽然极乐,但世上又有多少个唐三藏呢,这句话很有哲味。我也只不过是一个穷屌丝,凭什么看不起人家?我为刚才的想法而羞愧。 我拍了拍翠花的手,似是安慰她却又像是安慰自己的道:“我们是朋友。” 翠花看着我,轻轻的笑了。这一笑如云似雾,漂亮而又变幻莫测。她身上穿着我建议的职业套装,米白色小外套内的深V里,是一件尖尖领子的白衬衫,丰满的胸脯似是要把那小小的黑钮扣撑飞掉。 今晚大刀巷里的烟花之徒少了许多。翠花也就有了一丝清闲的时刻。她咬开了两支啤酒,撕了一包脆皮花生,把它们撒落在大石板上。 她嚼花生的样子很好看,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她父亲说的‘那个不争气的小子’,这小子是谁?还没有进入到我故事的眼睑里。 我问翠花他是谁?翠花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吧吱吧吱的嚼着,然后拍了拍手,将粘在手上的盐腥味拍掉,平静的说:“我的弟弟,一个道友。” 道友?呵呵,故事也太狗血了吧,瘫痪的父亲,吸毒的弟弟,做妓女的女主角,上帝似乎要恶心到底了,把一切倒霉的东西都倾倒在这个弱女子的身上。 这时候,如果我不讲几句安慰的说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了,但我又想不到什么能够听起来,不让人觉得像场面说话的语言,只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翠花凄然一哂,道:“你觉得我很惨是吧,还不算,昨天晚上你看到我们巷子里的拆字了没有?” 我点了点头。翠花继续说道:“我们那里被列为改造区,很快就要拆了。” 我说道:“那好啊,改造后将会繁华多了,现在就好像个贫民窟一样。” 翠花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液,骂道:“好个屁,那里要建商业区,改造之后是别人的地方了,繁华关我们球事啊。” “那你也可以得到一大笔补偿款啊,到时候你就不用做——,”我连忙刹车,“不用这么辛苦了啊。” 翠花没有品出我话中的意味,冷哼了一声:“每平方补偿四千五,但周边的房价都已经六千了,这点补偿还不够买一套新房,更何况我父亲还欠着巨债,唉——,不说了,有生意来了,你慢慢喝吧——” 几个一脸猥琐的男子从巷口外转了进来。翠花连忙拍拍手掌,拉了拉身上的衬衣和裙子,靠在她平时依靠的那堵墙上。 那几个男子口中叼着香烟,猥琐中带着一丝邪气,他们的目光将每一个袒胸露乳的女子削了个精光,那荡漾着春天气息的鼻子,从她们的胸前一直闻到屁股后面。 他们潮湿的眼睛让我想起小时候邻村的阿二。 阿二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身材矮小,脖子上顶着一个秃瓢大西瓜,大西瓜的正面刻了一个扁平的酒糟鼻。阿二是个牛贩子,且喜酒。每次喝完酒之后,扁平的酒糟鼻便变得通红通红的。阿二贩牛的时候,喜欢掀开牛的大嘴巴,将那红彤彤的鼻子凑到牛嘴上,就着青草的味道,察看牛的牙龄,然后用手捏捏牛脖子,再顺着牛的肚皮一路摩娑到牛尾,最后粗暴地掀起牛尾巴,细致地观察着牛的生殖器,仿佛这不是一头牛,而是一个女人,他的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茫,据说这样能看得出这头牛是否好生养。 翠花不认识阿二,当然也不知道我心里闪过他那猥琐形象的滋味,否则她会毫不犹豫的拿起啤酒瓶,将我的头顶变成阿二那通红的酒糟鼻模样。 一个男子相中了翠花,两个亲热的搂着上楼去了。我的胃里一阵翻腾,仿佛闻到了那避孕套上的香橙味。 我用手指褪了花生的外衣,然后塞了一粒进嘴里。我的眼前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随着花生米在嘴里吧吱吧吱的变小、变碎,然后和着唾液向着肮脏的胃囊里滑动,那辆黑色的小汽车“砰”的一声,和一辆大货车撞上了,然后一个满身鲜血头发稀疏的男人被拖了出来—— 我又丢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脑海里飘来一个精神痿糜的年轻人,他伸着颤抖的手,从裤裆里拿出一个卷成长型的油纸包,轻轻的拆开,里面出现了一支一次性的注射器。年轻人透明的鼻涕如两条小虫,在他的上唇试探性地爬行着。他用力的一吸,两条小虫便快速的躲进了洞穴内,不久,又悄悄的向外探出了头。年轻人浑身像筛糠一样的颤抖着,他的两个黑眼圈紧紧的贴在眼眶周围,像重重的捱了别人一拳,又像严重失眠了半年以上的样子。他用颤抖的手拨开针头上的胶套,用嘴巴横咬着针管,左手向上三十度角的弯曲着,右手往左手弯曲着的臂弯处猛烈地拍打着。经过一阵拍打,年轻人左手的静脉血管喷愤的怒张着。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针筒,猛的往左手臂弯的静脉血管插去,右手大拇指压着针筒的顶部缓缓推进。年轻人半眯着眼,嘴唇向前嘟着,长长的下唇将上唇的风头完全夺去,像个将要发出求偶声音的猩猩,一脸满足的表情,忘了世间一切的烦恼,忘了地球是否还在转动。 第三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的时候,枫树街二巷出现在了眼前。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胶桶,胶桶里盛着的是白色的颜料,颜料里放着一大一小的两把刷子。男子从巷口开始,先用大的刷子在每一户的墙上刷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再用小刷子在里面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拆”字。 当他在一个安装着铁艺防盗门的墙上,刷了一个大圆圈,拆字刚写到一半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一个愤怒的女孩拿着一把扫把没头没脑的往他身上敲去,一边敲一边骂:“协议都没签,你刷什么刷,给我滚。”男子像被风卷起的红胶袋,晃晃荡荡的向巷子深处飘去,胶桶里的颜料一晃,在他的裤子上洒了一大片。 女孩望着墙上惨白惨白的“扌”,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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