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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街坊过来拉起阿明夫妇,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也别太伤心了——” 坐在轮椅上的李佩森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扔下父亲一个人,自己跑到美国去,挣再多的钱又如何,亲情是钱能买回来的吗?” 阿明一听又哇哇的大哭了起来:“爸啊,是儿子不孝——,呜呜——” 阿明夫妇再次抚棺哭得惊天动地,站在旁边的人也不禁鼻子发酸。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亲,想起了他们两人住在冷冷清清的家里,心里时时刻刻的挂念着我,想起母亲病了,父亲用破旧的自行车拉着她上卫生站。我的心一堵,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我发誓,将阿寿赎出来后就马上回家,我没有能力将他们接到城市里来,那我就再也不回来了,我要在家陪着他们,让他们过一个幸福的晚年,决不再让他们当空巢老人。 翠花递过来一张纸巾,她以为我是在为王阿猫伤心,看我的眼光暧暧的。 李佩森示意别人将阿明夫妇扶到一边去休息。他转动着轮椅,围着水晶棺转了一圈,然后来到阿明的身边。他的声音有种不容质疑的权威:“再伤心你父亲也醒不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后事吧。” 阿明收了声音,带着一丝抽泣,望着李佩森稀稀疏疏的头顶道:“李叔,我听你的。” 李佩森点了点头,他转头对翠花道:“你去拿本本子将每个街坊的帛金都记下来吧。” 李翠花转身便去找纸和笔了。 我知道,这时候开口借钱已经有点不合时宜了。我瞅了个时机,便向他们告辞了。 翠花将我送到巷口,她忽然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将快要呕吐出了喉咙的说话压了回去,道:“没什么,刚好路过,便过来看看你们。”翠花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问道:“你,你不再去上班了吗?”翠花明白我的意思,她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才说:“再说吧——” 我挥了挥手向翠花道别,她转过身便往回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怮动,她用手指掠了掠耳边的发丝,那样子很有让人怜爱的冲动,她的鞋跟敲打在小巷子的石板上,发出了‘哆’、‘哆’的响声,让我想起了戴望舒写的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她的背影显得很孤单,我有种冲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她的冲动。 我在腿上扭了一把,小巷子里回荡着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她是个妓女,她只是个妓女—— 我走在枫树街上,再次觉得自己像个被废弃了的塑胶袋子,在风中飞舞着,飞舞着—— 想起还在置留室里盼望着我回去的阿寿,心里忿忿不平:死淫棍,我上辈子欠你的—— 我想起了黄芸,除了她,没有谁能借给我五千元了。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我感觉到身体穿了一个孔,那点少得可怜的自尊沿着洞口往下掉,掉到了地上,就摔成了几瓣。 死淫棍,饿死你。我心里狠狠地咒骂着。 黄芸说我像条狗,阿寿说我像条狗,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像条狗。 我拿出手机,按下了那十一个千斤重的号码,按完之后,我累得像脱虚一样,额头冒着虚汗。 黄芸很意外,她没想到我会打电话给她。 我将事情如实地告诉了她。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鄙视,仿佛嫖娼被捉的是我。我很伤心,有种向她摇尾乞怜的感觉,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语调中有种讨好的成分。 黄芸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早就叫你别粘这种猪朋狗友了——” 我忽然觉得很愤怒,粗暴的问道:“别她娘的废话,借还是不借,给过痛快的。” 黄芸沉吟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地址,然后不容我考虑的道:“你过来拿吧。” 我对着话筒沉默了。想起前段日子李山叫人将我赶出谈判现场的情景,现在我岂不是送上门去给他凌辱? 黄芸见我不说话,猜透了我的心思,哼了一声道:“他不在家,要钱你就过来取吧。” 我来到了黄芸提供的地址。 这是一幢三层的别墅,外表装修得很豪华,别墅的前面有很大的一片草地,上面种了几条大王椰和一丛丛的鲜花,一条焊接了精美铁艺的围墙将我和那一片草地分隔开来。 我按了按门口上的门铃,片刻,有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将我和身后那条长长的身影,扔进了那一片草地的怀抱里。 中年妇女将我带进大厅里,说了句请稍等一下,太太马上下来,便去忙她的事了。 呵呵,太太?都开始叫太太了。我心里像被火炙过一样,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房子装饰得很豪华,光天花上的那盏吊灯,是我辛苦一年也挣不来的。地板滑得像洒了油,在光滑的地面,我看到了我的影子,它像个驼背的老头,蜷缩成一团在瑟瑟的发抖。新西兰小黄牛皮的沙发摆放在屋子的中央,我的屁股刚触碰到它,便深深的陷了下去,把我的屁股紧紧的钳在了里面。 沙发的右边是做成螺旋状的楼梯,阶梯是将珍贵的红木板镶嵌在铁艺之上而成的。黄芸手扶着精美的扶手,高跟鞋打在木板上,发出“得、得”的响声,屋子内马上就有了厚重的质感。 黄芸头上梳了一个高高的云髻,耳根后一片嫩白,她身穿一件真丝的裙子,脚上的高跟鞋很雅致,几条精美的黄牛皮索紧紧的缠住了她白晳的嫩足。 这个女人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我粗砺的手掌磨娑过,可是此刻,我们却是如此陌生。那个扎着马尾的清纯女孩变成了雍容高雅的贵妇,站在她面前,我又有了一种柳枝打鬼的感觉。 我将屁股从沙发中拨了出来,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我很讨厌这种笑容,它带着一丝谄媚,在这之前我是瞧不起这种笑容的,可是现在它竟然不自觉的出现在了我的脸上。 黄芸朝沙发扬了扬手,那意思是叫我随意,她挥手之间无形的散发了一种高高在上的逼人气焰,这气焰让我怀疑,我们之间曾经的卿卿我我和恩爱缠绵,是否真的发生过,在几个月前,我不敢想象,躺在我那张破床上风情万种的女人,竟然能有这么一种高贵的气质。刹那间,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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