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阿瘦 于 2013-11-16 22:17 编辑
这件事发生在我初中那个时候,当时自己还是个尚未定性的黄毛小子。每逢年例之时,总会沾着同学去蹭一大顿的。年例,除了粤西地区的人,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个新词,所以在这里得累述下,这是部分粤西地区人的专有习俗,这个特别的日子大部分都集中在正月里,具体哪一天为年例,一般都是以村为单位来划分的。逢年例之日,各家各户必大摆酒席,邀亲请友。宴席过后,晚上还有很多其他节目闪亮登场,譬如木偶戏、电影、粤剧甚至歌舞等大型节目娱乐村民。每当逢同学年例之时,我准会凑过去大饱一顿的。 这学期开学的一个晚上,宿舍熄灯了,我想上厕所,不巧宿舍的厕所给阿毛占了,这小子一蹲就是一个小时的,我也不指望等他了,只好过304看看,进去问:“你们厕所有人用吗?”“没有,”不知谁闷在被窝里冒出了一句,接着又说“用完记得冲水啊。”“是啦是啦。”我急不及待的冲了过去,见门虚掩着,管不了那么多,打开冲进去,巧合有个同学在里面蹲着,我尴尬的说:“不好意思啊。”他竟然很有礼貌的说:“没关系,你先用吧。”我确实是急了,也毫不客气的进去了。用完出来,见他还坐在阳台,于是,我就和他拉起话来,他叫黄汉山,是2班新来的同学,难怪以前没见过,住304宿舍,而我是1班的,宿舍在303,黄汉山很白,也不爱说话,但挺好相处,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老是盼望着班里的同学家里年例,突然想起黄汉山,心想:这小子家里一定很有钱。为什么会有这想法呢?因为在农村里,我们这些穷孩子都要下地干活的,所以总会把皮肤晒得黑黝黝的,而那些皮肤白白静静的人,准是在家不用干活的有钱人孩子。有机会去他家涮一顿肯定不错,兴许有龙虾鱼翅都说不定呢。事不宜迟,于是乎,我找了个机会去过304宿舍,问他:“老兄,你是那条村的呀?”“黄槐村。”黄槐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的呢?先不管,接着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年例呀?”“每年都不同的。”我好奇的问:“怎么不同?”“大年例每年都不同,小年例就相同,是每年的七月十四。”我一听,吃了一惊,半信半疑的问:“你不会哄我的吧?七月十四是鬼节啊,那么多日子不挑偏偏挑这个?”“反正就是,你不信就算!”“那好吧,你那小年例我就不去了,那大年例呢?啥时候?”“今年三月初五”“好,我去定了!”“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他幽幽的说,我一听,倒有点生气了,“什么?你这小子也太小气了吧?”“不是……”他欲言又止,“少废话,我不管,这年例,我去定了,不然我们同学都没得做!”嘿,这招还真灵,经我这么一说,他终于慑服在我的威逼之下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三月初五,因为过了正月,一般的村子年例都过完了,二月份也只有寥寥的几条村子,为了等这一顿,肚皮都饿到贴背了。今年的三月初五居然是清明节,怎么挑这日子做年例啊?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唉,没办法,谁叫我当初说得如震山雷响呢,现在可不能打退堂鼓啊。没办法,硬了一下头皮就去了。我心里嘀咕,家里那么有钱都不叫其他同学的。 翻过几座山岭,来到了黄槐村,这时,夕阳已经西下,正值傍晚,这村子可真热闹,敲锣打鼓做着木偶戏,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藏在树上的鸟儿吓得四处逃窜,黑影消失在树梢中。很快便到了黄汉山的家里,这屋子的格调显得很古典别致,门槛很高,几乎与我齐胯,枣红的柱子,朱红色的横梁,顶上便是格子白瓦,屋檐是琉璃瓦,十分磅礴大气。真是有钱人家啊,屋里不用电灯,而是点着杯口大红烛作照明的。黄汉山的父母衣着也很怪异,还穿着旧款的衣服,见我过来,双手抱拳作揖致礼,还塞了一个大红包给我,我捏了一下,厚厚的,嘴里虽在催却,心里还是喜滋滋的,最后还是成了我囊中之物。 上菜了,汉山招呼我坐了下来,这是个八仙桌,一张桌坐的人不多,但整个屋子摆下了十多张桌,我在奇怪他们怎么不用圆桌呢,或许是为了凑合屋子的格调吧,果然有钱人讲的是噱头,再看看屋子人的穿着,都是清一色的中山装,甚至有几个还穿着唐装,带着黑帽,穿着黑戏鞋的,亲朋戚友皆如此,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反倒而显得我自己穿的是奇装异服了,运动鞋,牛仔裤,T恤外面套着风衣,和这屋子,这些人格格不入,显得有点像个多余的局外人了。他们的脸色在烛光的照射之下显得更加煞白了,呵呵,都是有钱人家嘛,不用耕地晒太阳,呆在家里就有得吃,原来汉山说这是我不应该来的地方是这么一回事。管不了太多,先填饱肚子再说吧。这些人很奇怪,都有个特点,就是不爱说话,各自只顾吃东西。这顿很丰盛,鸡肉鱼肉且不说,光看一眼那碟烤得发亮的金猪肉,在烛光的映射下金光四射,就足以让人唾延三尺了。 吃饱喝足后,我便到戏场看戏去了,戏场人山人海,只是不怎么说话,显得有点冷场,真是奇怪的村民,说起这木偶戏,唱功很少了得,丰浑响亮的声音把周围的山头弄得回声绵绵,只是动作略显僵硬,难怪村民没有掌声了和呼喝声。 很晚了,我便和汉山回校了,折腾了半天,我很快就入睡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我过304找汉山,居然找不到,就问其舍友:“汉山去哪啦?”“汉山?没有这人啊。”“你们说谎,他明明就是睡这宿舍的,这就是他床位!”我指着靠窗台的那个下铺说。“这哪有人睡的啊?一直都是空着的,都快一个学期了。”这时我才省悟过来,的确,这床铺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上面放着一些鞋子之类的杂物,显得很久没人睡了。这床位置很差,虽然靠窗口,但窗口是朝西的,光线几乎不会光顾这地方,所以显得很潮湿,细看床板已经长了一层白霉。靠过去总能感觉到寒意逼人,难怪没人挑这床位了。我喃喃的说着,便离开了304,这件事在我心里仍然是个迷,我向很多同学打听,都说不认识这个人。恍如做了一场梦,但这梦太真切了。我突然想起了他父母给我封的红包,就藏在枕头底下,我摸出来一看,小心的打开,天哪,竟然是一挞冥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汉山的形象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精神就要崩溃了。 黄槐村,对,去打听一下!可是我问过很多同学,他们都说没听说过,我心里一下没了底。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直到有一日,我们班里团支部组织去慰问五保户公益活动,我进入一户九十高龄的老奶奶家里,这老奶奶虽说行动不便,但目光却炯炯有神,闲聊之余,我随口问了一句:“老奶奶,您知道黄槐村这条村子吗?”老奶奶听了,脸色骤然变了,变得凝重可怕,最后声音也变得有点颤抖:“后生人,你不应该问这个。”我觉得十分惊奇,觉得事情一定另有蹊跷,于是等老奶奶情绪平稳后,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纠缠,最后老奶奶终于和我说起了这个村子的故事…… 解放初期,竹根村的另一边山头有个村子,周围中了很多槐树,刚好这个村子又姓黄,因而以黄槐命名——黄槐村。这村子的村民很是勤奋聪慧,懂得利用地理的优势,在山头四周围,还有屋上屋下、前庭后院都种上了杉树,渐渐黄槐树被砍光了,换作了杉树,十零年后,杉树长得一成人抱围,高达十多米,笔挺地屹立在山的四周,活像保卫家园的士兵。那时候中国虽然结束了内战,但深受战争后的破坏,农村经济一直萧条,屋子也破陋不堪,为了重建家园,很多人愿意花高价买杉树来做横梁格子,国内出现杉树严重短缺的现象,让杉树的身价骤涨百倍。在1987大兴安岭的那场火灾前,政府曾经下令中下一片杉树苗,后来失火后几乎把山上的杉树烧掉了一大半。这杉树全身是宝哪,树质轻而韧,坚固耐用,最适合做家具和搭构屋顶横梁格子,别的不说,单用来造一副棺材都值好几千了!主干最值钱,剩下的是分枝散叶,这杉树见火就燃,最适合做柴。黄槐村就凭这个,很快就过上了小康生活,富得流油,他们都用清一色的本土杉树构建了自己的房子,地位更为显赫。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十年民革时期,红卫兵下来抄家,把很多牵涉地主和资本家的房屋都放火烧了,最后游街示众,很多人都成了刀下冤魂,等这风头稍微过去,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全村的牲畜都相继死去,不出一个星期,黄槐村的村民们也几乎病倒了,而且这病是不可医治的瘟疫。入秋的时候,起了西风,坐落在黄槐村东头的竹根村也遭到了污染,死了几头牛,村口猪栏里的猪也无一幸免,如此下去,必招洪祸,于是,竹根村的全体村民集体连夜开了个探讨大会…… 子夜,还是一样的死寂,风把杉树林吹得沙沙作响,忽地里惊起几只乌鸦,发出几声惨烈的哀鸣。 竹根村的村民手持火把,抬着十几大罐汽油,分别倒在黄槐村每户的家门下,一声令下,扔下火把,迅速撤去。不出数分钟,整个村子的杉树林也燃了,成了熊熊的火海,哭声四起,惨叫不断,因为黄槐村的村民普遍都染了病,也无力逃离,最后都葬身于火海。这火一直烧到天快亮,竹根村的村民上前处理残局,洒上石灰,顿时,这个被烧得光秃秃的山头像一座白茫茫的雪山,就在山上挖了个大坑埋葬了被烧死的人,一直忙了三四天。 说到这里,老奶奶激动得捶胸顿足,原来她有个女儿嫁到了黄槐村,火灾的前一个晚上还托人捎了口信说赶明儿抱着未满一岁的儿子回娘家避瘟疫。没想到母子二人都葬身火海了,死得冤哪!天煞的竹根村,不得好死!老奶奶说得越来越激动。后来黄槐村在外打工的村民闻此噩耗,便把状到政府,但听说当年的决策也有政府干涉的,最后失败而归,要想重建家园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带着难言的沉痛背井离乡,像二战期间的犹太人一样到处安营扎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乱葬坑上建上一座大墓。每年逢清明和七月十四之日,都会前来拜祭。而每当这个时候,黄槐村的流民准会和竹根村的村民发生冲突,伤亡事件总难以避免。 我听到这里,心里很是害怕,但越是害怕就越想探索,于是决定到黄槐村的旧址看过究竟,穿过了竹根村,便是一座荒山,荒山上有一座显眼的白色大墓,墓碑上刻着“显黄氏众民公墓”我靠前一看,见到一片被风雨冲洗过,被老鼠蚂蚁咬过的祭品,还有烧剩一半的杯口红烛,更让我震惊的是那些烧剩的纸紮,纸人的服饰竟然和那晚我看木偶戏的一模一样,再细想,那晚的木偶好像是无人操作的,我开始还以为是他们都钻进了木偶下面了,而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很是后怕。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什么,我跪在坟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后离去了,以哀悼葬身于火海的人,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故事连载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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